新京报社论
在最灿烂的年纪,却吞下社会幽暗角落孳生的恶果,这不只是徐玉玉的悲情,更是社会的悲剧。
鲁迅说,悲剧就是把最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。而有些时候,比悲剧更悲的是,美好的东西总被毁灭,毁灭的路数又总在重复。
据报道,家境贫寒的山东临沂18岁女孩徐玉玉,今年高考被南京邮电大学录取。但就在报到日将近之际,8月19日,她接到一通号称要给她发助学金的电话,她信以为真,结果被骗走9900元学费。当天傍晚与父报警返家时她伤心欲绝、突然昏厥,抢救两天后心脏骤停离世。此事引发了教育部、山东警方等方面的关注。同日临沂另一名女生也遭电话诈骗,家里凑的6800元学费被骗光。
有些惨剧,总能以其难描的荒诞与悲怆,将公众引入“物伤其类”的涕泪之谷中。虽然对人们来说,亲历的、耳闻的电话诈骗不少,引发的损失惨重景象亦不少见,可当电话诈骗跟一个花季少女的含悲而逝有着因果关联时,公众发轫于恻隐本能的惋惜之情,也由此喷涌而出。
美国哲学家乔治·桑塔亚纳说,对于每个个体的命运而言,一切冤屈都是深刻的、清晰的、绝对的。特别是对于寒窗苦读十余年、背负着改变命运期许的徐玉玉,被骗走近万元学费的痛,是彻骨的、摧残式的,很难用“塞翁失马”之类的治愈系生活哲学轻易抚平。
苛责被诈骗击垮的徐玉玉“心态不好”“阅历不深”,是残忍的:一个公共安全有保障的社会,不会让公民用学防身术的方式抵御自危感;一个善治秩序健全的公共空间,也不会逼着人们将防诈骗指南熟记于心,不该让“人善被人骗”的恶规则通行。
更别说,徐玉玉命殒诈骗,有着根植现实的发生逻辑:刚成年、涉世尚浅的准大学生,来钱不易,三观也处在“纸上得来”的阶段。他们不懂骗子“精准诈骗”的套路,一次血洗式诈骗,足以令其精神支点坍塌;何况徐玉玉家境捉襟见肘,被骗近万元带有某种末世之灾意味。对压力末端承受者的她来说,这是一场不亚于“天塌下来了”的深重劫难,重到可以让她喘不过气,所以死前她还发出令人心碎的感慨:“咱家都这样了,为什么还有人来骗我!”
在最灿烂的年纪,未被这世界温柔以待,却吞下这个社会的幽暗角落孳生的恶果,绝望地含恨而去,这不只是属于徐玉玉的悲情,更是整个社会的悲剧。本质上,以死承受了这昂贵“教训”的徐玉玉,是在以个体生命为电信诈骗埋单。
徐玉玉死亡链上,罪魁祸首当然是电信诈骗,但另一端还站着助学金信息的泄露者。若非信息被泄露,诈骗电话也难定向制导。至于电信诈骗,早已让公众陷入言说疲劳,对其溯源,就在于通信运营商监管疲软:尽管目前国内有虚拟运营商行业首个“警企合作反通信网络诈骗合作机制”,可现实是,170/171号段仍打不死,实体运营商将号段租给虚拟运营商后,也未充分尽到“清理门户”的义务。
电信诈骗让人吐槽无力,但徐玉玉事件如今已集聚起公众对电信网络诈骗的愤怒,这应该是个节点。徐玉玉遭诈骗离世,就是魏则西式的人间惨剧:魏则西在被虚假医疗广告骗了后曾感慨“人性最大的恶”,而徐玉玉也对这种恶,体味尤深。前者最终推动了制度层面亡羊补牢,如竞价排名监管制度化,徐玉玉之死又是否会激起类似的治理机制变革涟漪,也该有个肯定的答案。